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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术与媚药


希腊欧里庇得斯的悲剧《安德洛玛刻》中,有一幕场景:特洛伊城为希腊大军破,赫克托耳的妻子安德洛玛刻被俘,成为阿喀琉斯之子涅俄普托勒摩斯的妾,遂遭涅俄普托勒摩斯之妻赫耳弥俄涅嫉恨,意欲杀之,安德洛玛刻逃到神庙,赫耳弥俄涅追至,戾骂有言:

“但是你,是一个女奴和用枪尖获得的女人,想要赶我出去,占有了这家,因了你的法术我为男人所不喜欢,因了你使得我的肚子不生育,我是全毁了。因为大陆的女人她们干这些事心思是很巧妙的。”

所说的话是有些让人疑惑的,何种法术使男人所不喜,且不孕?译者周作人注曰:“‘法术’(pharmakon)原意云药,药能治病,也可以害人,由毒药迷药,转为符咒法术。如墨得亚锉药草入锅内,杀老羊共煮,旋即成为羔羊跳出,是其本义(见神话),又如斯迈塔(Smaitha)对月转纺轮,焚烧麦子和桂树叶,诅咒他的爱人,(见忒俄克利托斯《牧歌》二),那即是法术,题目云《行法术的女人们》(Pharmakeutriai),也就是用的这个字。”

赫耳弥俄涅有来言,安德洛玛刻亦有去语:“这不是因了我的什么法术,你的丈夫所以讨厌你,乃是因为你自己不配做他的配偶。相思药倒是有的,夫人,使得丈夫高兴的并不是美貌,而是德性。”注有云:“‘相思药’直译云媚药,嫌是古文。安德洛玛刻不承认用了法术去害赫耳弥俄涅,这里却给她药方,可以夫妻和合,正是文章上的狡狯。”安德洛玛刻的话,其实否认了法术和媚药的存在,讥讽赫耳弥俄涅,是有力的。至于法术和媚药到底有否,可再看谛阿克列多思(即忒俄克利托斯)的《法术》,主角斯迈塔诉说:

“我的桂树叶在那里?谛司都列思,拿来!还有我的符咒在那里呢?给我用那紫红毛线围绕那酒杯。我要作法治我的狠心的情人,他有十二天不曾走近我这可怜的人,也不问我是死是活,也并不来敲过我的门,那个无情的。爱神和女神,他可不是跟了他的轻飘飘的心跑了去么?”

如何作法,细节有许多,如:

“啄木鸟呀,拉我的那人回家来呀!
麦子在火上先焦烂了。谛司都列思,再撒上麦子。可怜的,你的灵魂那里去了呢?难道我,就是给人家讨厌,还要被你见笑了么!撒麦子,一面说道,‘我撒这个是台耳菲思的骨头。’”

其后,还用了桂树叶、蜡人、酒、“马狂”草、斗篷碎片、壁虎等,而每一次,均离不开啄木鸟。啄木鸟被当作行法术的灵物,有注曰:“啄木鸟原文云iunx,系啄木鸟类,叫声甚厉,大约如啄木之‘笑’声,故原意曰叫唤鸟也。古代术士取此鸟缚轮上转之,用作恋爱的符咒,据哈里孙女士(Jane Harrison)在《希腊宗教研究导言》中所说,此盖近于舍伦,视若半人半鸟的女怪,能摄人魂者也或云本是女子,被天后变化为鸟。”而这位女子斯迈塔如此投入,如此详尽展示其过程,或许法术与媚药真是存在的罢。

路吉阿诺斯所作《妓女对话》之“墨利塔与巴吉斯”,记下了另一种行法术的情状:

“她把这些东西挂在钉子上,用硫磺熏着,撒盐在火上面,念着两人的名字,你的和那人的。随后从她的怀中取出轮子来,把它转着,滔滔地念着咒语,是些番话听了觉得毛骨悚然的。这是那时候他所做的事情。这以后不久,虽然是他的朋友们都说他,同时他同居着的福伊比斯也竭力地请求他,但他终于回到我这里来了,这全是那符咒带他回来。她还教了我这个法子,使他厌恶福伊比斯,就是寻找她留下的脚印,在她离开以后,把我的右脚放在她左方足迹上,左脚放在右方,将它消灭了,说道:‘我踏了你,在你的上边。’这些办法我也照做了。”

这次用了盐,而关键之物还有轮子,乃陀螺之一种。

欧里庇得斯的戏剧中,不止一次提到媚术或媚药。如《海伦》,有海伦向爱神阿佛洛狄忒抱怨的一幕:“以前你给我的伤害已经够了,把我的名字,(虽然)不是我的身体,交给了蛮夷的人们。请你许可我死,如果你想要杀我,去死在祖国的土地吧!为什么你做坏事没有满足,使用那些恋爱,欺骗,诡计和引起家庭的流血的媚术的呢?”此媚术,有这样的说明:“媚术原文云philtra,古文称为媚药,这可能是药,或是别的经过法术的东西,那就是些符咒了。这里总指阿佛洛狄忒所使用的一切能蛊惑人的物事。”《希波吕托斯》中,淮德拉恋上希波吕托斯,受尽煎熬,乳母挺身而出:“在我家里有什么相思药可以成就恋爱,这是我刚才想了起来的,那不会有什么可耻,也不伤你的心,可以治好你的病,只要你不可胆小。”淮德拉问道:“你那药是膏子,还是汤药呢?”有注云:“膏子(khristos拉丁christus)本是膏油,平常涂擦身子用的,汤药(potos)不是饮料,指酒类与水。这里因为是在说药,所以略为意译了。哈里本注云相思药普通大抵是汤剂。公元一世纪时罗马文人阿浦勒乌斯(Apuleius原来是非洲人)所著《变形记》(Mdtamorpjoses)中说女人有法术,用膏油涂身,能变形飞去,这是法术用药涂的例,但未说明与恋爱有关。”还有一处窜入的文字:“可是这还须要从你所怀念的那人拿到一点什么记号,或是一缕头发,或是衣衫上的什么,去从两个中间来结成一个爱情。” 这与谛阿克列多思《法术》中的施法,属一种套路罢了。

关于媚药,周氏一九一〇年所译《黄蔷薇》中,有这样的故事:“女忽忆往事,尝有吉迫希妇人为之占运,酬以敝衣,妇又相告曰,倘尔欢子心渐冷落,尔欲撩之复炽者,事甚易易:可以橙汁和酒饮之,并纳此草根少许,是名胖侏儒,男子饮此,爱当复炽,将不辞毁垣越壁而从汝矣。女因念今日正可试药,以诃禁之。草根黝然,卧箱屉中,圆顶肿足,状若傀儡。”这即是曼陀罗的根茎,传说神乎其神,实为毒药,若真用之,后果可想而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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