氟班色林(flibanserin)，商品名Addyi，近来声名鹊起的“小粉药”。FDA刚刚投票允许此药上市，预计在美国此药每月药价可能在400美元——医保报销后大概自付30到75美元。这是第一款专治女性性欲低下的药物，许多人充满期待，称其为女性版的“万艾可”。
不过，FDA委员会的真正投票结果并非许多媒体报道的 “18比6”，而是“0比18比6”，0票选择“可以上市，只需标签注明风险”，18票选择“可以上市，但除了标签注明外，还需要外加其他风险管理措施”，6票投给“不应上市”。这种明显顾虑重重的“有条件通过”，代表着过去2年来围绕着小粉药上市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，然而，随着药品上市，收益风险数据积累，相关争议也随时可能再起。
小粉药不是小蓝药
要说氟班色林与“小蓝药”万艾可（Viagra）的共同点，一是两种药都“与性功能障碍有关”，二是，两者都属无心插柳柳成荫，副作用变成主打歌。
万艾可最初作为降血压、治疗心绞痛药在英国进行试验时，辉瑞公司发现，虽然这药的降压效果非常一般，然而报名参与试验的男性志愿者却与日俱增，甚至可说是汹涌如潮……还有什么好说的？让降压见鬼去吧，万艾可成了辉瑞的现金牛。
氟班色林最早则是德国勃林格殷格翰制药(Boehringer Ingelheim)研发的抗抑郁药，然而一到临床试验阶段，常见的尴尬出现了，这药的抗抑郁效果和安慰剂相差无几，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，问的问题多了，总能找到差异。患者们交回的反馈问卷中，在“你的性欲如何？”这个问题上，试验组和安慰剂组的回答有了区别——区别虽微弱，总好过没区别。勃林格殷格翰首先尝试申请氟班色林上市，遭拒后，2010年把这药卖给了斯普劳特制药(Sprout Pharmaceuticals)。这家此前无人听闻、纯粹为了推动氟班色林上市而成立的公司，五年后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。
不过，万艾可和氟班色林的迥异之处更多。一是，小蓝药主要作用在下半身，小粉药主要作用在上半身。万艾可的作用机理，是让血管舒张，增加流入生殖器的血液。而氟班色林的成功似乎证明了一句话——对女性来说，最重要的性器官是大脑。它的作用机理是通过拮抗大脑中的5-羟色胺受体，影响5-羟色胺（血清素）、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等神经递质，进而调节大脑的奖赏中枢，释放被压抑的“性趣”。
二是，万艾可平常不用服，只要在事前预先服用即可。而氟班色林则需要不间断服用才能起效。比起增加血流的药物，作用于大脑的药物要更麻烦一点，这倒也好理解。第三个不同点则直接导致了FDA对氟班色林的犹豫不决——比起万艾可的药效，氟班色林可真是弱多了。
统计上“显著有效”，临床上不够好用
氟班色林的上市之路一波三折，一大原因就是药效太弱。用FDA科学家的话说，氟班色林的药效虽然“统计上达到有效标准”，但药效实在很一般。
2009年，氟班色林第一次进入测试药效的III阶段临床试验，评估药效的方法是让参与者每天记录自己的“性致”，结果服用氟班色林的试验组和服用安慰剂的对照组压根没有区别，毋庸置疑，试验失败。
没多久，氟班色林卷土重来，这次改了评估药效的方法，一是用女性性功能指标量表（FSFI）问卷调查，氟班色林能提升平均0.3的分值，一般结果在1到6之间波动；二是要求参与者回报每月满意的性生活次数，氟班色林能每月提升0.5-0.7次。
氟班色林组有52%认为自己性生活有改善——看起来不错，但安慰剂组有38%自认改善。换言之，只在大概8-13%的服药女性中，这个药的效果比安慰剂好。即使对于这部分女性，这个“好”也没好多少，跟安慰剂相比，氟班色林组平均一个月能多增加0.5-0.7次满意的性生活，四舍五入，马马虎虎可算一月多一次。斯普劳特制药CEO辛迪·怀特海德（Cindy Whitehead）对此的解释是，性欲低下忽然变成性欲高涨可能会带来问题，目前这种“温和改善”的效果正是药厂刻意追求的。
比起来，氟班色林的副作用倒是“效果明显”，主要副作用集中在镇静（嗜睡）和低血压上，发生率大概在28.6%，安慰剂的副作用发生率只在9.4%。因此，药厂建议氟班色林应每日在睡前服用，避免服药后忽然昏睡造成摔伤、车祸等意外。
对比一下万艾可，2001年中国的一项临床实验显示，口服万艾可后维持勃起有效率是80.8%，安慰剂组是40.1%。万艾可组性交成功率是69.0%，安慰剂组是27.5%。万艾可组中认为药物改善勃起功能的有89.2%，安慰剂组是37.4%。万艾可一点没打算“温和改善”，三项指标的提升幅度都至少在一倍以上。
2013年，FDA表示“我一开始是拒绝的”。两年后，在没有更新数据的情况下，FDA却又改了主意，“有条件批准”了氟班色林，其实是源于舆论压力和药厂的成功游说。
平权战争还是药厂营销？
一些患者和女性团体发起了“扯平比分（Even the Score）”活动，斯普劳特制药也参与其中。这些氟班色林的支持者控诉说，FDA迄今已经批准了26种治疗男性雄风问题的药物，却没有批准哪怕一种改善女性性生活的药。
严格说来，这个指控颇有可议之处。FDA的确批准了不少治疗勃起功能障碍或睾酮过低的药物，但没有批准过任何一种治疗“性欲过低”的药——女的没有，男的也没有。氟班色林其实是第一个。
正如抗抑郁药不是让健康人吃来“高兴”的，氟班色林也不是让普通女性吃来“助兴”的，它治的是一种正儿八经的病——“性欲障碍”(hypoactive sexual desire disorder，HSDD)，指的是一个人变得持续缺乏性冲动，并因此感到压力和困扰。
当然，必须先排除许多会影响性欲的其他因素——心理因素比如遇人不淑、命途多舛、情绪不佳、疲劳压力，生理因素比如激素、疼痛、睡眠时呼吸暂停、乃至……前戏不足；还有药物因素如抗抑郁药、避孕药、降压药、减肥药。这些导致“性趣”缺乏的原因不除，氟班色林也帮不上忙。有研究估计，全部排除干扰因素后，在20-49岁女性里，7-14%有“性欲障碍”，这正是氟班色林的目标顾客群。
又或许这7-14%的女性根本没病？性欲障碍已经被列入教科书40年，许多人仍然怀疑这究竟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疾病，还是药厂为了卖药编造出的一种“亚健康”。
但许多研究和证言显示这种病真的存在，辛辛那提大学的妇产科教授丽萨·拉金（Lisa Larkin）表示许多找她看诊的病人深受其苦，由于缺乏对症药物，她们往往使用各种疗效可疑、风险未知的补剂、草药或激素。
对比起来，氟班色林显然是个安全得多的选择。
一个氟班色林试验纳入了至少4000名女性，这些人平均年龄36岁，最大的54岁，最小的才19岁，其中有46%体重正常， 53%超重，有87%是白人，11%是黑人。她们环肥燕瘦，老少高低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，一个月里自己满意的性生活不到一次。从目前的数据看，氟班色林至少没给她们带来太大伤害。
对氟班色林的担忧还包括如下几点：一、它会不会被恶徒下在饮料中，当成“约会强暴药”？然而，作恶的始终是恶人而非药物，既然我们不能禁绝市面上所有的镇静安眠药，以此理由拒绝氟班色林也说不过去。二、它会不会与其他药物相互作用，导致未知的更大风险？此前的研究纳入的志愿者均身体基本健康，但未来的大群服用者会不会同时服用安眠药、抗抑郁药、口服避孕药、乃至酒精？会不会有人“超范围使用”（Off label）？比如已绝经女性、性高潮障碍患者、性交疼痛障碍患者也尝试氟班色林？不过，“未知风险”和“超范围使用”两个问题几乎能套在所有药上，男性常用的睾酮可没因此被强制退市。
旧金山妇科医生珍·甘特（Jen Gunter）曾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起一个非正式调查，“你愿意每天临睡前服一种可能引起诸多副作用的药物，以换取每个月多一次满意的性生活吗？”87.5%的人表示不愿意。
然而，12.5%愿意的人的确存在。有个人投票后又回复说，我一年只有四次性生活，能一月多一次？看上去相当值得。
对这部分女性来说，FDA决定——至少目前决定——没有理由剥夺她们的选择权。
